20世纪80年代末,还是中学生的我一度迷上唐诗,手上捏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口袋书,没事就翻看,一次次冲动地要背上行囊去寻觅诗人的足迹。
当我从书上惊喜地发现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竟是大诗人王维站在我老家中卫沙坡头吟诵出来的,就再也坐不住,“走,渡河到王维去过的沙坡头瞧瞧。”我喊了三个伙伴,放暑假的第一天就背上黄挎包和军用水壶从宣和一星滩上了船。行船途中,口音不同的两个船客为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确切景点究竟在哪里而争论不休。
穿蓝色中山装,清瘦,一口甘肃方言的中年汉子慢条斯理地说:“这诗句显然是在河西走廊写的。像王维这样的大诗人,想象力了得,哪还用得着专门跑黄河边看落日,瞅一眼戈壁滩上的烽火台句子就有了。”
戴黑边眼镜,白净,说着中卫话的男青年手一摆说:“不不不。这不是凭空想象,诗中的景就在沙坡头。您知道,中卫沙坡头是古丝绸之路东段北道要冲,走凉州得先从沙坡头渡河,王维自然也不例外。还有,古时候边陲一打仗就点着长城烽火台上的狼粪传递战事,而那时腾格里沙漠确有很多狼出没。以此看出,诗中的‘大漠’正是腾格里沙漠,‘孤烟’是烽烟,‘长河落日圆’显然是站在沙坡头眺望黄河吟出的。”
辩论间,不觉然,船已行了半晌。转头西望,腾格里沙漠起起伏伏露出真容,船上很快安静下来,大家都伸着脖子望过去。船行到河中央,视野一下变得开阔。放眼一看,原来河面上映着一轮落日,又红又圆,分明就是王维《使至塞上》里的那轮。我一时痴住,透过历史的晴空,仿佛望见大漠上的那柱烽烟,依旧那么苍凉地升腾着……无须多想,我心里已认定中卫青年的说法——公元737年春,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大胜吐蕃,王维以监察御史身份西行出塞。离开八百里秦川,轻简单车,踽踽独行,伴随他的只有长满骆驼草的茫茫戈壁和呜咽的长风。他咀嚼着一缕惆怅一路出萧关、过灵州,行至沙坡头,不经意被塞外大漠和黄河深情相拥孕育出的天然奇观深深震撼——绵延无垠的大漠一直延伸到地平线深处,目力所及皆是沙浪,独一柱孤烟苍劲地直立于天地间。再望向东边即将摆渡的长河,一轮红日落在河面上,整条河都被映得瑰丽夺目,无与伦比。他沉浸在诗情中,尘世一切纷扰羁绊都梦一样远去,心中的块垒渐渐消融。当然,这样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对王维当时吟咏《使至塞上》情景做出的大胆猜度,是我内心深处对这首诗的深情。
船靠岸了,我爬到高处的沙丘上,思忖半天,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,王维奉使凉州,在商旅驼铃响彻2000年的古丝绸之路留下千古名句是不争的事实。而要抵达凉州,无论走哪条线都得翻越六盘山,在沙坡头渡河,我脚下这片沙丘是渡河必经之地,肯定留下过诗人的足迹。这么想着,我昂起头、背起手,学着诗人的模样走了几步……如今,王维的铜像已坐落在沙坡头。塑像上,诗人昂首执笔站在黄河老渡口,身边的黄河石上就刻着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。但争议从未止息,不管你信不信,反正中卫人是信的,并为此自豪了1000多年。(作 者:李振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