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风怒吼，沙子眯眼。

 一位52岁的男子艰难地走在一条自己踏出来的羊肠小道上。

 脚下，是六盘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。

 男子叫王振科，家住六盘山西麓固原市隆德县山河乡二滩村，不久前荣获全国十佳生态护林员称号，他已在大山中坚守了9年。

 踏过晨露密林，数过年轮岁月；守护一草一木，聆听百鸟啸鸣……日前，记者跟随王振科，倾听他讲述这些年巡山路上的寻常故事。

留下  他舍不得这座山

 12月2日6时许，天刚麻麻亮，王振科比平时出门稍早些，有施工队进山，他要随时盯着，不能带一点火源和易燃品进去。推开木门，头上那顶网购来的“大红花”刺绣前进帽先探了出来。帽檐洗得发白，花瓣却愈发鲜艳，像给灰蒙的山色点了一盏小灯笼。

 “红狼，走！”一条土狗蹿出，另一条叫“灰狼”的则留下守家，爪下的霜花被踩得咯吱作响。一人一狗沿着2000多亩林缘画弧，9年重复同一个圆，却每天踩出新脚印。

 王振科身高不到一米六，站在山坡上并不起眼，可山记得他。

 “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，那时候夏天一到，和小伙伴一起上树掏鸟蛋，下河捉蝌蚪，在林子里捡松籽、拾蘑菇。从东家玩到西家，晚上回家的时候一头一脸的泥。”回忆起童年，他的眼里满是幸福，“但是你知道，那时候人们都穷，偷着砍树盖房子的太多了，管也管不住。”1999年，退耕还林的号角吹响，乡亲们陆续搬离故土。看着乱砍滥伐留下的“创伤”，王振科毅然留了下来：“山沟沟里长出树不容易，砍伐树木的事情不能再重演了，得有人守着！”

 这次，王振科和六盘山有个约定：“当护林员，一辈子守着六盘山。”

 2016年，王振科如愿成为护林员。

 兄弟姐妹七人，各自在永宁、大武口等地扎了根。他们也曾劝王振科离开，说山里太苦，太寂寞。王振科笑着摇头：“走哪儿去呢，反正我一个人，这里就是我的家。”

 他不是没动过心，只是每次走到山口，望着那片熟悉的林海，脚就像生了根一样，再也迈不开。这片山，早已不是一份工作，而是他生命的一部分，是他灵魂的栖息地。当问到他每天走一样的路，孤独吗？他默默说了句：“习惯了！”

 巡山的路，他用双脚丈量了9年。每一道沟壑的走向，每一棵树木的年轮，都刻在他的心里。

 那些曾经用柳树接育下的苗，如今已长成“独当一面”的大树。等到这个冬天过去，又一场春风一过，山间树叶像掌声，哗啦啦从山腰拍到山顶。

王振科在巡山。

守护  用脚步丈量责任

 右肩扛着二号工具，胸前挂着望远镜，手里拎着磨到掉漆的黑色喇叭——这三件“老伙计”陪伴他守住了2000多亩林草地“零火灾、零盗伐”的底线。

 王振科所在的山河乡辖区面积100.65平方公里，森林覆盖率96%。林草管护是当地生态文明建设的“生命线”。王振科守护的2000多亩林草地，正是这片“绿色屏障”的重要一环。

 “森林草原防火容不得半点虚假和轻视。”这句话，被王振科刻进每一个足印里。

 今年清明节，一辆轿车要进山祭祖，后排藏着祭祀用品。王振科拦在车前：“不能进去，我们划分了安全区，可以在那里。”对方急了眼：“就你事多！”王振科红了脸，却半步不退。

 “当护林员以后也得罪了很多人。”站在聚马岔梁的寒风里，王振科搓着冻红的双手，笑得有些腼腆，“可我就算红了脸，也不会让他们带一点火星进去。”

 望远镜挂在胸前，7公里的防火道尽收眼底。从聚马岔梁沿着上梁路到鸭雀湾，来回一趟他最快只需四五十分钟。“胶鞋底磨薄了，时间也踩短了。”除了走大路，王振科每天都要穿梭在林子里，一双胶鞋一件军大衣，成为了冬日林间的一抹绿。喇叭里循环播放着防火令，声音在山谷里荡出几重回声。

 11月，北京。灯光璀璨的领奖台上，王振科紧张得手心冒汗。他把“全国十佳生态护林员”奖杯塞进一个白色帆布包，返程时飞机穿破云层，他贴着窗看万家灯火，“护林这些年，值了。”

王振科的荣誉奖杯。

双赢  触摸金山银山

 巡山路上，“养了62箱蜂，今年出蜜三百斤，留一半，卖一半，一斤八十到一百块，落袋一万五左右。”王振科笑着算起收入账，“钱不多，可心里甜。”

 甜味始于一次偶然。2017年，王振科成为护林员的第二个春天，巡山路过野山桃坡，花刚冒红嘴儿。他蹲下来，看一只蜜蜂钻进花蕊，后腿的花粉篮鼓成金黄小锤，“这得收多少蜜才填得满？”念头一闪，像火星落进干柴。那会儿正好政策扶持大力发展养蜂产业，他便买了第一个蜂箱。砍出三米见方的“向阳窗”，刷老巢蜡、洒槐花蜜，布出一条“花瓣路”。三天后，侦察蜂循味而来，他躲在老松后屏住呼吸，看着它们稳稳落进箱口——山里的第一滴蜜有了着落。

 “这片林子是宝库。”王振科发展林下经济，养蜂，养鸡，养鹅，养鸽子，不仅增加了额外的收入，也填满了他的日常生活，这些都是林子给他的“绿色股息”。

 时间是最好的证明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。

小院一隅的蜂箱。

赞歌  六盘山中移动的风景

 夜色如墨，聚马岔梁下的山坳却亮着一盏微黄的灯。王振科摘下那顶绣着大红花的帽子，拍去一天的尘土，点开微信视频——屏幕里，是家住银川市永宁县的三哥。

 “爹今天咋样？”

 “放心，有我们呢。”三哥把镜头转向床头，白发老人在睡梦里咂了咂嘴。王振科眼眶一热，话到嘴边又咽回，“那就好……那就好。”

 挂断视频，他呆坐半晌，只听见屋外林子沙沙作响，像替他说不出口的抱歉。父亲年初摔了一跤，他却在防火关键期，一步都离不开山。

 “他太执着了，半辈子都在山里，喊了多少回让走，就是不走，我也不知道有啥魔力呢。”二哥无奈地说。

 与他一起的同伴叫张应强，是个话不多的老实人，大王振科三岁，一起巡山三年。记者问：“王振科人咋样？”张应强只一句：“天天在山里转着呢。”

 “我们上下班也会经过这里，每次上班路过的时候他在，下班路过的时候他也在。”山河乡的工作人员王聪说，“王叔是一个性格很好很开朗的人，我们经常见面聊天，能感受到他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和对生活的热爱。”

山坳的小家里他和他的伙计们。

 虽然家里不富裕，但王振科内心十分富足，寻找各种方法自洽。手机里是另一番“云端”景象。小屋角落，一盏补光灯、一台旧支架，组成王振科的“直播间”。晚上八点，王振科洗脸刮胡，戴上新洗的帽子，点开快手ID“翱翔的雄鹰”，粉丝达2万多人，直播的主题就一个——守山的故事。“太不容易了！”“山里还有啥新奇的事情？”“遇到不守规矩的人跟你吵架，你吵得过吗？哈哈哈”……网友的话刷满评论区。

 直播结束，屏幕黑下，山坳归于寂静。山风卷着松脂香扑面而来——那是他半生故事最醇厚的注脚，也是六盘山写给未来最苍翠的序言。